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。木村慧人在心里发出第一千次同样的感叹。
今天早些时候他收到了恋人的短信，说圣诞节快到了，许久未见的远房表弟要来家里吃晚饭，想要邀请慧酱见见自己的家人。泽本夏辉是木村慧人稳定交往多年的男友，已经步入社会，在市中心开了一家西餐厅。用慧人的话来说，他的夏辉哥哥是“完美”的代言人，成熟风趣、温柔体贴，能和这样的男人相识相爱是值得吹捧一辈子的事情。在听到夏辉邀请自己和他的家人一起共进晚餐时，还在上专业课的慧人捏着手机从教室最后一排惊叫着蹦了起来，合情合理地赢得了教授课后的特殊关照。
“我弟弟的名字也是Natsuki，慧人到时候喊我名字的时候会有两个人回头哦^^”诶？木村慧人看着泽本夏辉刚发来的信息，埋着头愣了一会儿。舞蹈社的学长也叫Natsuki，不会这么巧吧……？根据墨菲定律，堀夏喜于晚上六点半准时出现在了泽本夏辉的公寓。
——“喂，我在问你话呢。”
“抱歉，什么？”木村慧人从恍惚的回忆里抬起头，面前的堀夏喜正曲着食指关节不耐烦地敲击桌面。十分钟前泽本夏辉发来短信，说临近节日餐厅里缺人手，自己实在是走不开，让他俩自行解决后找他报销。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诡异的一幕：堀夏喜翘着二郎腿坐在嫂子兼学弟木村慧人的对面，皱着眉重复自己的问题：“我问你要喝啤酒还是汽水？”木村慧人不知所措地调整了下坐姿，拘谨地说：“啊，汽水就好，谢谢。”堀夏喜挑眉看了他一眼，从他俩奇幻的见面开始慧人就读不出他眼里的情绪，“也好。小孩还是乖乖喝汽水吧。”堀夏喜戏谑，将手里的菜单递给桌边的服务员，“我要啤酒，麻烦了。”
牛肉端上来的时候木村慧人下意识地去拿烤肉夹，他急于给自己找点事做来缓解沉默的尴尬。“还是我来吧。”堀夏喜从他手里拿走了救命稻草，“毕竟我才是前辈呢。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“前辈”二字被刻意咬得很重。烤肉在铁板上滋滋冒烟，木村慧人手撑着大腿仿佛要把那几块肉瞪出洞来。万幸的是泽本夏辉的一通电话打破了一人烤肉一人等肉的僵局，慧人连忙接起电话，夏辉平静柔和的嗓音在喧闹浑浊的烤肉店里带给他清新的空气。
“真的很抱歉，慧酱——”夏辉听上去像是忙里得空给慧人打的这通电话，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，慧人连忙回复：“没关系的，夏辉哥哥。”一直在低头烤肉的堀夏喜听到这抬起了头，饶有兴趣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。“在和夏喜吃饭吗？一切都还顺利吧？”夏辉在电话那头问道。慧人感受到面前灼热的目光，他慌乱地瞥了堀夏喜一眼，对方和最开始一样面无表情，只是眼神像苍耳一样透过热气勾在自己身上。明明只是恋人间最最平常普通的问候，却在这样直白的眼神下变得难以开口回答。木村慧人面前的盘子里突然多了两块烤得刚刚好的肉，“一、一切都好，请放心工作吧，夏辉哥哥。”他回答道。
这场残缺的饭局在八点结束。堀夏喜在寒冷的街道上问木村慧人接下来去哪，“今晚说好要去夏辉哥哥家住……”慧人如实告知。堀夏喜没有多说什么，点点头道了别就朝反方向走去，不给慧人反问的机会，留下一个高挑的背影。
夜里十一点过的时候大学生终于等来了晚归的恋人，夏辉体贴地在黑暗中换衣服、然后去洗澡、最后回到床上轻柔地抱住了半梦半醒的慧人。察觉到动静的小孩翻了个身，用鼻尖亲昵地蹭恋人的脖子。“我以为你睡着了呢。”泽本夏辉一面笑着说，一面将手伸进对方的睡衣，去捏他没几两肉的侧腰。慧人只管勾住他夏辉哥哥的脖子撒娇，默许腰上的手向下移动。于是两个人飞速地吻到了一起，纵容这场发生在工作日夜晚的性事。木村慧人眼前是摇摇晃晃的天花板，就在他被顶撞得支离破碎时，那双眼睛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——直白的、炽热的、难以言喻的，透过白色的烟雾注视着这一切。他像是忽然被烫到一样，惊慌失措地抱紧了身上的泽本夏辉，重新坠入情欲的黑夜。
自从上次见面后，木村慧人在学校里碰见堀夏喜的次数越来越多。原本见到了也只需要微微欠身喊“学长好”，就像往常一样保持疏远的关系，慧人却开始东躲西藏。只要对上堀夏喜的那双眼睛——就仿佛被看透了一切，莫大的心虚感油然而生。舞蹈社活动结束后大家商量着一起去居酒屋喝酒，慧人举手说自己就不去了，在人群另一头的堀夏喜居然向他走了过来，用不大的声音问原因。“啊、最近要搬家，我得回去收拾东西……”木村慧人越说声音越小，他的确要搬家，但收拾东西随时都可以。“那我也不去了。”堀夏喜向社长说，换来一片不满的哄声。“你一个人肯定要收很久吧，我来帮你？”他挑眉看向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学弟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。说这是问句，不如说是不容拒绝的陈述句。木村慧人脑子里有一百种推辞的说法，“我东西不多”、“我已经约了朋友来帮忙”等等，但他仅仅只是对上堀夏喜的目光一秒，嘴就已经先于大脑给出了答案：“麻烦前辈了。”一个突兀的请求是一个拙劣的借口，下面藏着两个心照不宣的人和一堆肮脏混乱的思绪。
木村慧人稀里糊涂地把堀夏喜领回了在校外租的公寓。进门后他听到了这一路上堀夏喜说的第一句话：“你要搬到哪里去？”木村慧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，泽本夏辉邀请他搬过去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，只是他最近才有空整理公寓。他们两人是正当的情侣关系，决定同居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，但在堀夏喜的注视下，这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见不得人的布——“啊，我知道了，你的脸告诉我答案了。”堀夏喜倏地弯腰凑近，平视慧人的眼睛：“夏辉哥那里，对吧。”
木村慧人忘了给出反应，他早就被面前人的双眼吸得死死的，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。泽本夏辉的一通电话把他拉回现实，堀夏喜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，像在自己家一样悠闲地走进了客厅。慧人拿着手机到了阳台，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前叫嚣着的心跳。电话那头的夏辉像是喝了些酒，絮絮叨叨地跟恋人讲了一堆没头没尾的话。冬天的夜里有风，把木村慧人又吹回那个有泽本夏辉的世界。他在电话这头低声笑，问哥哥喝了多少。“只喝了一点啦。”夏辉回答，“就是突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，慧人，快点搬过来好吗？”
木村慧人正准备回答，腰间传来的力度吓得他差点没拿稳手机——堀夏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阳台，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在通电话的他。“怎么了？慧酱不愿意和我一起住吗？”夏辉等不到回答，委屈地问。慧人不敢转身也不敢回头，他只好着急地解释说刚刚喝了口水，最近已经在收拾东西了。抱着他的手圈得更紧了，后颈的那块皮肤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人的鼻息。木村慧人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，他怀着歉疚的心向夏辉撒谎说自己要睡了，紧接着的那句晚安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，堀夏喜就抢过手机挂掉了电话。慧人趁着他松手，艰难地转了个身子，可怜巴巴地缩在阳台栏杆和对方之间的一小块空间。“怎么——”他正要问出口，堀夏喜就一手掐着他的脸吻了上来。
“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想，夏辉哥怎么找了个比我还小的男朋友……”堀夏喜几乎是在咬着木村慧人的嘴唇说话，后者在他怀里不断地发抖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，但并没有推搡和躲避，甚至微微扬起脸等待下一个吻。堀夏喜捏着他的下巴，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。这下慧人看清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里有什么了——冬夜的晚星、燃烧的篝火、粘稠的欲望、失神的自己。“……你确实很有魅力。”堀夏喜让木村慧人如愿以偿，“刚刚进门的时候你就想我吻你，对吧？”这间小小的公寓在繁华的都市中形成孤立的屏障，把现实世界隔离在外。两个人在这方暖色的天地中交换违背道德的体液、吐露明知故犯的欲望。堀夏喜在听到慧人仰着头脱口而出的第一声“Natsuki”时加大了力度，一遍又一遍地逼问他在喊谁的名字，直到慧人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是你、是你。
他们携手出逃，时而化作飞鸟、时而化作云雾，急着陷入这片只属于两人的冬日天空。木村慧人溺死在了堀夏喜春水般的眼睛里。